你在哪裡?
J過了半年打電話給我,仔細交代了近況。如果要說有什麼人讓我始終相信人性,J就是其中一個。
他語氣堅定的說著同時,我想起渡邊君打給小林綠時,全世界只剩下雨聲與沈默的畫面。
『沒有人的二十五歲是快樂的吧。』另外一個J 這麼說道。有一次我從德國回台南時聚會。彼時大學時期認識的我們畢業後,仍然與原生家庭,學業,工作,愛情間掙扎 — -更永恆的議題,自己站在哪裡,何去何從。
『媽媽過年前走了。我要結婚了。』
我的大學生活過得並不快樂,很壓抑,像是國中生活格格不入的社會版。大學時能夠拿到出國交換機會就瘋狂地投履歷 — -那是一種絕望的逃生感。 短暫的在台灣科技公司工作的時間,也讓自己覺得,啊,你真的不用再試了,這不是你的地方。你就是不會快樂。
大三和洞悉人性的J當室友像是開啟了一道門,為我近乎修道院式的生活開了一處盛宴,我漸漸認識了他的朋友,到現在也是我在台灣最好的朋友們。我記得他書架上擺了許多社會學的經典,與交大電影的海報。還有隨性的新竹散步行程 — -我們今天晚上去看丹麥女孩,怎麼樣?
每次回到房間,如果遇上J,就會說好久好久。我們說學術,我們說感情,我們說人際,我們說家庭 ,我們說課業— — 一言以蔽之,生活。或者在宿舍外半夜我尖聲大笑,因為他說了什麼。
大四下我很焦慮,不知道到底要去哪裡,哪來的錢讓我出走台灣。我記得J和我走在校門口大草坪,他說起爸媽打算離婚的事。
然後我去了法國,德國,過得很壓抑,只是更寂寞。J想當公民老師,所以在高中實習,其後爸爸重病,所以一邊照顧爸爸一邊準備公務員考試。然後前男友劈腿。
J哭著說,我會不會再遇見愛我的人?
當然會啊,我就很愛你啊。
彼時我終於到了比利時生活,我在那裡過得很快樂。有一天J說,可不可以寄風景照片給他? 因為爸爸狀況不太好,他的願望是想要環遊世界。J打算自己剪接照片與爸爸的影像,讓爸爸在臨終前看見自己與世界各地風景合照的樣子。
不久之後J的爸爸走了。
我終於把研究所讀完了,失眠與躁鬱症狀越來越嚴重,研究所畢業時我和一個朋友在瑞典會面,我住在斯德哥爾摩的一間美麗白色公寓裡 — — 我興奮地打給J說,「有一天我有錢了,我要買一間自己的公寓,住在瑞典!」
他想了一想,說,如果我們之後再當室友,你的門上貼「瑞典」,我的門上貼「台灣」,這樣我們每天可以見面,不是很好嗎?
這幾年我在台灣與可能的定居地之間往返,我們常常會在我要去搭飛機之前在高鐵站見面。他會用牛皮紙袋把一些臨時起意的驚喜塞在裡面給我。而我從此隨身攜帶著那張台東海藍色的海報。
J與我就像彼此生命之樹的年輪,一輪一輪往外擴,帶著深刻的記憶點,有疤,有痕,有韌性。
「我想請你在婚禮上致詞,五分鐘,」J這麼說。
而今樹要開枝散葉— —我只想對新郎倌說, 「J一直是我心頭的牽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定要好好過好你們的生活。」
我在台灣後青春期的這一頁,又仔細地審視了一次,我自己的大學時期可以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