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診斷失戀了，十年

今日法文：avoir quelqu’un dans la peau, que tu avais ces sentiments pour moi, flatté

這是我放在心裡慢慢腐蝕，說不出口的遺憾，想開頭說卻連開頭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年末的時候有寫清掃關係的email,有一封是告白給香港認識的英法混血帥哥，我喜歡他了十年。他昨天回我信，語調又近又遠，告訴我他要結婚了，希望有一天找到至少像他一樣迷人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整個頭昏腦脹還哭了，整個人癱瘓。我剛剛去看心裡醫生，她說，這就是失戀啊！而且十年，這很重，處方籤：請好好哭。我才知道我自己笑笑說沒事，祝福的時候，都有一個地方被撕裂了。

如果當初，如果當初，如果當初。

他的回覆很紳士，很幽默，又近又遠。又近，近到我知道紳士族群的模樣，又遠，遠到我們再也不會有交集。

我現在連話都不成句子了。又哭又笑，因為他連起了我在香港的五個月。那五個月是讓我知道世界多麼廣大的五個月，是讓我隱約知道自己從此向港口離去漂泊的混亂日子。而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香港那樣的混亂，會再重襲。

我想我的極躁與極鬱就是從那裡開始發芽的。

那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的，只有我才記得的回憶。和其後的許多年，我拿自己和在香港認識的同學比較，永無止盡的比較。

因為沒抽到宿舍，所以我住在一個類似貧民窟的地方，有個婆婆住在客廳，其他人都是廚師或清潔工，只說潮州話，抽菸，但很友善。浴室上方晾衣服，逼仄髒舊到我必須要去學校gym洗澡。

我倒是能安睡。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不想要這麼生活。我學到的都是生存技巧，大概是，別被房東情緒勒索吧 — — — 其實我可以走的，後來被分配到宿舍了，但是她大哭「你走了我怎麼辦呢？」。於是我留下了，然後躁鬱。然後對自己住在哪裡絕口不提。

寂寞的時候可以寂寞到蝕心，我必須要一直移動，走路，找人說話 ，寫字。早上我開始在大家都看得見的走廊桌椅上寫日記— — — 大概是這樣，我在留學生圈很有名 — — — 「你要當我的情人還是素材？」

明明我去看心理醫師時，是可以用第三人稱看自己的，可是我現在沒有辦法。我只能像個失語者，也許用手勢，也許用畫的，劃出自己的哀傷。

哀傷那十年過去了，三十歲的我，竟然還覺得自己在行情上不夠好 — — — 不夠漂亮，不夠聰明。我開始討厭起20歲的自己怎麼可以這麼膽小，怎麼可以覺得自己不漂亮，不聰明，怎麼可以。然後我開始嫉妒起能輕易交到伴侶，並信誓旦旦攜手共度一生的人。

我竟然開始變了，曾經我以為我就和自己過一輩子。然後心裡激起漣漪的人，再一路上，就是這麼多。我去過的地方，我談過話的人們，都像編年記一樣，一一烙印在心底。我的腦袋硬碟永久保存，永久意思是跟著我沒入死亡。

而馬克先生，就像一個開起來，卻沒有建檔的一段過去與現在的檔案，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好好封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