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你學法文是在大二的時候，拿到理學院的獎學金去當交換學生。
你想要去沙特去過的學校，所以你選了法國師範學院。但後來師範學院沒有收你，因為他們說你不會法文。所以你從那刻起狠狠地學法文，請混血同學Alex教你法文，並學會千萬不要驕傲與高估自己。

Alex想都沒想就說，「好啊，我教你法文。我也想著也許要去法國讀研究所。」大二那年他從CERN實習回來了，他好像一直猶豫著要待在歐洲還是台灣。

大三的課程愁雲密佈，從量子力學統計力學熱力學古典力學計算機概論天文物理觀測到通識選修，加上你和Alex一起選的高級法文與語言學概論。讀法文樂趣橫生大概就是因爲那像是物理之外的休息。

其後一個月，每當我們晚上助教課結束，他一字一句帶我讀發音，糾正文法，把所有常見文法像蓋房子一樣一一教過一遍，並且和我一起上外文系的高級法文。

這像是一個一輩子的禮物。從此以後我學歐洲語言相較其他新事物總是很快，西班牙文葡萄牙文義大利文德語荷蘭語……，雖然不精通但是可以聽懂一些。

然後你覺得也許可以去歐洲生活看看。於是你研究所選了德法學位，去馬賽讀一個學期。

你在馬賽的生活並不如意，你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流放了，馬賽的學校設備與教室都非常窄小，圖書館裡廁所上鎖，同學考試作弊互相排擠。那個學期每個週末你就搭巴士飛機去各個城市，即使每個旅程都非常短而倉促，因為你待不住馬賽。

你想去巴黎看看，於是你去巴黎找Alex。

Alex在物理系並不愉快。那天星期五，他從實驗室出來很不高興並且睡過頭，遠距離的感情和實習下落一直讓他憂心。

等他的時候我在巴黎市中心散步，看看龐畢度中心以及瑪黑區，就只是散步，但我迷路了所以隨意問路。

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問說，請你等一下，我先去買完燈泡，我就帶你去龐畢度中心，離這裡不遠。

他出來的時候，問我說，我來這裡做什麼？

拜訪同學。我在等他做完實驗。

這樣啊，那你如果有空的話，我帶你逛一圈巴黎好嗎？

好啊。

他衷心愛著巴黎，知之甚詳，住在巴黎島 — — 巴黎中心的一個小州。每走到一個紀念碑，古蹟，巴黎城的舊址，他就停下來仔細地解說一番。我們從龐畢度中心走到瑪黑區，沿著塞納河，看過襲擊猶太人的餐廳，以及每幾個街角就出現的超級瑪利歐磁磚 — — 「那是一個藝術家的作品，我孫子非常喜歡」。說到一半，他忽然很想帶我去看塞納河畔，於是我們走去他家牽腳踏車，騎到塞納河畔。

沿途他說他去年離婚了，他的兒子不太諒解。因此他很久沒看見他孫子了。我忘記他為何和太太離婚了，他看起來並不哀傷。但他有點焦慮，說明天要和二十年不見的弟弟見面了，為了剛過世的爸爸。

我猜我讓他想起了他女兒，他女兒在日本工作。他因此對東方非常有興趣。

「你知道什麼是巴黎症候群嗎？就是有許多日本人憧憬著巴黎，結果到了巴黎，滿街的垃圾與臭味讓他們嚇跑了。很多日本大使館常常接到這樣的電話。」

「我倒是非常喜歡這樣的地方，很真實。而且每個巷弄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店。」

他高興地繼續說著巴黎的歷史，以及電影院，花園。

路過一間甜點店的時候，我說，等我一下。

我買了一個巧克力蛋糕給他。謝謝他這麼親切地導覽巴黎，和一個陌生人分享他的日子。

在路邊隨意的長椅上，他一邊吃蛋糕一邊說，噢，你等下要做什麼？

我應該會去見Alex。你呢？

「我嗎，我要去看電影。看一部關於緬甸的電影。那我帶你走回龐畢度中心好了，這樣你應該認路了。」

我們走回龐畢度中心，他揮揮手說，我要繼續我的日子了。

日安，再見。

我不得不說，他真是優雅。

那是我第一次到巴黎，遇見了傳說中高傲的巴黎人，並不比我高傲，也不比我特別，為蛋糕開心，為陌生人感到好奇，為家人煩惱，為電影而激動的平凡人。我想我喜歡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