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sy Hsieh
Oct 17, 2022

我答應自己,今天要寫作。其實你不喜歡寫作,因為你想不到比從自己的生活經驗出發更好的寫作方法。意思就是,你必然會談到過去,想起來簡直讓然焦慮不安的過去。但你想要活在當下。你不喜歡友人一直叫你寫作,「你那麼有才華」 — — 可是為了寫作,我的那一整天,以及其後的一個禮拜,可能都毀了。我會陷在自己的世界裡,把想到的事情全部寫下,把拿得到的書都翻過,把無關的經歷都寫成有關。然後因為想起過去,又做惡夢憂鬱起來。寫作只是體現我的幻象,我不知道那是否讓我更清醒了一些。

你不想把自己的生活,以及讀了些什麼,發生了什麼,赤裸地建檔。因為你把自己弄的很忙,就是因為你不想要靜下來寫作,你不想知道自己忙碌背後的原因。你不想要。

於是我下午游泳之後,跑到運河邊的書店坐下,天空便開始下雨了。這是幾個禮拜以來,你第一次真的穿上泳衣,走進泳池。

我今天想要寫的,是關於我的憂鬱。

這已經從國中到現在,我對於午睡的恐慌。或者更大程度上,因為我對routine貧乏的想像,任何事都完美在期限內達成,沒有off the track,所以off the track之後呢?我對於不預期的事,只會預設地焦慮。

午睡醒來,那種驚慌與空洞— — 咦我怎麼可以午睡,或者咦我怎麼會沒有在做正事呢,的驚慌。你記得你國中的時候,曾經看電視,但是每當你坐在客廳,爸爸總是走過去說,快點去做你該做的事。晚上八點作業還沒寫完,媽媽不會讓你吃飯。於是久而久之,你只待在房間。你在房子裡任何一個角落遇見家人總是害怕 — — 你不知道他們會對你說什麼judgemental的話。但是你對著數學卻一點也看不下去,漸漸焦躁起來。你明白今天的黃金時間已經過去。

現在看起來,我爸爸有做什麼「該做的事」嗎?他的人生全然奉獻給工作與爺爺的田了。我不知道。我不確定對我而言,他是否有履行身為一個父親的「該做的事」。

一直到我的躁鬱症與失眠嚴重到家人終於驚醒,他們不再要求我做「該做的事」了。

那樣荒謬的憂鬱,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就是我不讓自己休息。我需要讓自己處於高度運轉的狀態,好讓自己不需要去思考生命的意義或者何去何從, 或者更深刻的哲學,那些事物讓你害怕。你需要快點努力,好讓自己能夠在另外一個地方安居樂業,你需要快點離開不適合的地方。你需要快點學新技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後更徹底的離開台灣。可是你已經試了五年了。

你漸漸覺得自己不太對勁的時候,是在餐廳裡,用餐的餐具互相碰撞,講電話的男人聲音非常大聲,你焦慮到呼吸有點困難,需要當場離開。你的耳朵很敏感,你可以辨別非常細微的聲音差異,語言差異,音準差異,但你需要一片震耳欲聾的寂靜。你在大學時也有這樣的經驗 — — 你無法在食堂裡吃飯,你害怕人群與咀嚼聲。於是你把自己的時差延後許多,並且外帶,你寧願在馬路邊也不想在食堂裡吃飯。你不想被不熟的同學看見。你不喜歡那裡。

狀態好的時候,你可以意志高昂,和人們談論自己的旅行經驗,以及正在進行的計畫,你的生活。並且對於過去非常坦然,你不憤怒。因為你看得見自己的未來。

但是狀態不好的時候,你就像霍爾漸漸融化攤在床上一樣,你甚至生活起居都有問題,你把所有想得到的問題全部乘起來並且給自己一個期限解決。想起過去的工作與生活,你會有無與倫比的憤怒,因此你並不想寫下來。

我不知道何以避免觸發自己的情緒 — — 那表示我必須時時刻刻都活在當下,不想起過去。於是你會去精神科診所,請教醫師到底自己出了什麼問題。醫師眉頭深鎖,說「我也覺得你不太對勁」。她準備開藥,但你明確表示你不會吃。

你在台灣的生活圈相對狹隘,你舊有的友人也紛紛踏入家庭,在繁重的工作與課業中無法抽身。於是你需要最低限度的社交。你重新和中學同學聯繫起來。但價值觀的差異讓你進退兩難 ,有時候你寧願選擇自己一個人。

簡直就像當時你在瑞士住在宿舍裡不勝其擾,醫生問你,「你要寂寞還是憤怒?」我選了寂寞。於是他叫我搬到單人公寓吧。

這段友誼讓你很壓抑。你的朋友們很善良,但是時不時出口的比較以及嚴苛的道德觀讓你心裡一驚。

比較際遇,比較關係,比較……。你覺得你快被掐死了。

從歐洲歸來後,你對性別平等的意識又更堅定了。但是在台灣的日常生活,你聽見女生如何如何,男生如何如何,屢屢回答「咦物理系的女生會怎樣怎樣,理科的人如何如何」相關的問題,你覺得厭煩。人們質疑你怎麼這麼「去性別化」。

你覺得把人類這麼輕易的分類,很愚蠢很平庸很從眾。

你對於你的性別是男是女不太在乎。你打從心底覺得那只是terminology而已。你對於自己是文是理也不在乎,你覺得那只是哲學的不同體現而已。

你也對回答長輩對於穩定生活以及結婚的問題感到厭煩。我曾經愛過,但是還沒有痊癒。我還沒有準備好下一次。

一個高中同學說,可是人生哪有什麼準備好的時候呢?你感到厭煩,人們已經不試著理解了,只評論。

於是你把line刪掉了。你不喜歡有已讀未讀功能的通訊軟體,你不喜歡閒聊。人們驚慌地問你你怎麼了。

你沒有怎麼了。你只是想要離人群有點距離。但是才第一天,你已經感覺哀傷以及寂寞。

你昨天收到了在dating app上認識的男子寄來的明信片。不禁感到非常抱歉,你已經把他刪掉了,他從美國搬來台灣之後的第一週,叫你去台北找他,並且寫了一封文情並茂的簡訊,說他暫時在台北無法來台南。於是你感到厭煩,你想要一個先當好朋友的人。好好當朋友,再發生性關係。你對於casual sex感到畏懼,你害怕陌生的地址,陌生的氣味,陌生的早晨。你其實害怕異性戀男子,即使你自己是異性戀女子。你害怕他們和那個巴黎同學一樣,和女人上床並貶低女人。更可怕的是你被他性侵還愛上了他,合理化自己的遭遇。你看不起自己。

你討厭基督教把性罪惡化,這世界已經太多罪惡感了。但你也討厭人們把對方隨意地當肉體玩具,濫用對方的感情。

不過也許這就是現代的愛情也說不定。我只是太多不喜歡的事了。

偶爾我在想,我可能把以前的傷,帶給了下一個人,也傷了別人。對不起。

Stasy Hsi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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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Stasy Hsieh

Bare honest witness to the world as I have experienced with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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