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Maybe you should talk to someone

Stasy Hsieh
Dec 31, 2022

今年的最後一天,我參加了一場拖遲已久的婚禮。和久未蒙面的朋友視訊,寫了email給一年前去西班牙找我的要向我告白但被我擋回去的朋友,和一個三年不見的大學朋友吃了跨年晚餐,一起在運河邊散步。

昨天晚上我想著,在群體中參加活動後,當我需要回到一個人的世界,往心中的聖地繼續前進時,我都會看一本書,那似乎是從國中就開始的習慣。因為我在群體中時,常常感到一股莫名的哀傷與不自在,出聲與發笑與問候的都不是我,我好像應該在別的地方,但我不知道那個「別的地方」在哪裡。

那些書大部分是哀傷,沈默,孤單,灰白,寫實,壓抑,樸質,緩慢。像是House Keeping, the Noise of Time, the Great House,赫曼赫賽流浪者這種書。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這些書吸引,如此孤單寂寞。

書寫的當下我想起來了,因為書中人物踽踽獨行時,我覺得自己像書中的故事主角,而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時,我就會看看書裡的人物,如果他們可以做到,也許我也可以做到。這種適合我自己一個人亙久地在執行單獨任務時隨身攜帶的逃生指南,我想像自己在荒野,或歐洲的某個地方,需要跋涉一段路時,我需要一些明亮的光線指引我,但不需要太亮,因為真相會刺痛我的眼睛。而這些書就是那些光線,直指生命的意義與無意義,或兼而有之。

但是我手邊的書看完了。於是我找了「也許你該找個人聊聊」,是朋友推薦的。

因為我要轉職了,所以我決定跟他坦白這件事。而他也爽快答應要跟我視訊,並好奇我在上什麼課。分享完後,我想請問他有在看什麼書嗎,他說今年看了一本「Maybe you should talk to someone」,也許我會喜歡。

於是我一邊讀SQL的教材,一邊安裝docker電腦指令等等,時間以operational System被完整切割為單位,約莫一個小時,等待的時間我看著這本書。

書裡提到作者的心理諮商師。作者以他為依歸,在徬徨無助時以為他會迅速提供一個答案,解決一個問題,跟她一起同情共感,碰!人生就回到正軌。

我想起我在瑞士的心理醫生。他很矮小,駝背,約莫60歲,總是陷在會診室裡的墨綠色絨布扶手椅裡,與他身旁竄滿空間直攀天花板的巨大蕨類植物相映成趣。

他總是以「妳今天過得如何?」來開頭。於是我開始說從早晨起的一天。在那段連日常生活都異常艱困去相信他人的日子裡,這是我唯一稍微放下心防,好好完整說完一件事的地方。

我在說話時一定隱瞞了某些事實,不管我意識到與否。於是我試著在與他談話前,把那週發生的事寫下來,單純地用時間排序而沒有因果,即使這些事情在我的生活中掀起狂風巨浪而近乎腐蝕我的根基,因為這樣也許我描述起來會更客觀,更不像個精神正遭受極大起伏的人,反而像個抽離而事不關己的冷靜旁觀者。我不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可憐。

他似乎總是對我在做什麼感到很有興趣,很認真地聽,並在我自我質疑時,說「You have the right to do this.」並總結我提到的抽象信念。我偶爾以為,那就是一段友誼的根基,他是一個我可以信賴的好朋友。而我連朋友都不多,遑論一個好朋友。

當我離開瑞士時,他走到走廊上的九個可轉動的棱形鏡子前,告訴我說,「妳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不是因為我愛上妳了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妳真的很好,而我想告訴妳。」說完他轉動那九個鏡子,說「因為人有很多面向,我想轉動鏡子時映像角度顯現了這件事。」

我其實不懂他指的「很好」是什麼方面,是說我很善良有同理心嗎?是說我有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因此努力嗎?是說我沒有因為外在事件而持續觸發憤怒嗎?

大部分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讓人尷尬的人,不合時宜。該說的時候沈默,不該說的時候說了一堆。反應很慢。不太聰明。有很多無法自己處理的情緒。但是他說「妳很好」的時候,我的確這麼相信了。

「你是怎麼判斷我的心理狀態有沒有好轉的?」

「我看的是你的語氣,眼神,以及肢體語言。」

那是兩年前的事。但現在讀起這本書時,我仍然對那間診所與前往萊茵河畔的路歷歷在目。那可能是法文裡「沒有所謂的朋友,只有擁有友誼的時刻」的境界。

於是我讀完這本書時,已經將近凌晨三點。早上九點半有一場婚禮,我成年後第一次參加的婚禮。

那是我高中同學表哥的婚禮,在婚禮上被伴郎們搭訕,與友人一起坐在男方主桌,一起大啖婚禮後的buffet流水席,吃著干貝烤羊小排與蒸石斑魚與壽司手捲,覺得一切都幸福得不得了。我知道我格格不入,但還是大笑,讓人尷尬,覺得也許今天無所謂。

晚上我和三年不見的大學朋友吃飯。當我在Michelle Obama的書裡讀到她對友誼的堅持與主動時,我想我也需要這樣。於是我在LinkedIn上找到她,希望如果她來台南,我們可以吃飯。於是她某一天就說要來了,要來台南找朋友跨年。

我對於和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見面,偶爾會感到不安。他會怎麼看我?我變憔悴了嗎?我還是一樣迷茫嗎?

但是看到她時,就只是「嗨!」話題像三年前見面時一樣,咻一下接起來了。

「其實我也一樣。但我看到妳的時候,妳好像不會讓我有被評論的感覺,所以我不會緊張。」

我說了一些家裡的事,生活的事,工作的事,健康的事。然後我停下來,覺得我又說太多了。妳呢?

她說了生技醫學工作,在臨床實驗與各種新藥之間模擬數據,和藥廠合作。她說起工作時的神采飛揚,真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於是我問她最近讀了什麼書。「『也許你該找人聊聊』,那本真的很好看。」

我笑了出來,我昨天才剛看完。

吃完飯後,我們到運河邊的書店,我跟她說那是我的秘密基地。我會坐在那裡看夕陽。

我站在書店外聽著Florence and the Machine的「Sky Full of Song」,哭了一些。距離三年前我在林口工作,距離我大學畢業,我又長大了一些,失去了一些,得到了一些。距離我從瑞士離開,我好像又偏離了軌道,我正在走向那個「別的地方」。這些終究直指生命的意義與無意義,或兼而有之。

今年我過得很幸福,謝謝每個今年與我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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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sy Hsieh

Bare honest witness to the world as I have experienced with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