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loved

昨天晚上連續第三天失眠，我連續一個禮拜吃不下東西，我想是因為眼前的路感覺也不太簡單，我讀著永遠不太懂的資料結構與演算法而感覺煩躁，繼而心死。很像是高二的時候，發現物理老師怎麼這麼討厭勢利而決定與之抗衡用盡全力讀物理，的漠然賭氣。也像大二讀電磁學時，覺得自己無論怎麼讀都會被當掉的冷漠，你用盡力氣了，你沒有力氣了。你對身邊發生的事突然不感興趣了，不在乎了。

精神科醫師非常緊張地打著病例，說，這不太對勁。

我也覺得不太對勁。但我說不上來哪裡不太對勁。不過就是一個，可能認清現實而默然接受的，漸漸社會化的人嗎？

出逃，離開，出逃，離開的永生輪迴，也許我帶著夢幻泡泡到下一個城市，然後泡泡破裂，你回到出生地 — — 這樣已經好多好多次了。不知道何時結束而感到哀傷，你不知道何時才能定居於一地。但是你還是需要繼續做實驗。你熱愛帶著另外一個腔調的自己勝過說中文的自己。

在清晨之際，你還是睡不著，你腦袋很痛，很清醒，很累。但是你決定不要吃安眠藥。你覺得五年藥癮比失眠更讓你絕望恐慌。而你不想再來一次。歐洲醫生看著台灣醫生給你的處方簽警告說，這是高成癮性的藥物，我不想寫給你。

親愛的醫生，我這輩子目前沒有對任何人成癮，關係成癮，物質成癮，我致力做一個獨立的人，我唯一成癮的是我的意志力。那麼偶爾，當我的意志力疲乏的時候，不能開給我安眠藥嗎？

許多歐洲醫師於是妥協了。

五年之後，你不想要每次吃藥換取一陣光怪陸離的夢境之後，隔天早上的腦袋像是被什麼壓住了一樣麻木。你也不想要再對於健保費用擔驚受怕，於是你決定停藥了。

你必須再一次經歷兩天後身體才終於沉沉睡去的魔咒。每次失眠都是兩天一次。於是這完整兩天兩夜，你必須好好想些什麼放鬆有趣的事來做。

我想讀些什麼，在我看完五集Introduction to Algorithm之後，我看著MIT的教授講著什麼知識，我都會高興地笑起來，也許有一天我重回大學也會那麼笑。我讀起Beloved。一個好友去巴黎出差帶回來的禮物，你想要有一天好好讀它。

你一直以為那會是溫暖動人的小說。可能 — — 家庭，愛情，黑奴，戰爭，性與別，歷史，友情。

完全不是。你感到一些些不寒而慄。你翻開書評，你翻開前言導讀，你讀完作者的自白，你終於明白一些些，僅僅一些些黑奴歷史。

你試著想像當時的歷史背景。並且想起，你唯一一個有交集的黑人非裔舊識，是個在奈及利雅出生長大的前同事，她在四十歲完成博士學位之後義無反顧回到家鄉當物理教授。她的父親是穆斯林，母親是基督徒。她的博士學位一開始是在莫斯科讀的，其後種種曲折，轉到瑞士完成。你們無法討論什麼，實驗結果也是。我想我們對於數據與科學的理解差異到像是政治而不是科學。她向指導教授說話時，總在句尾加上恭敬的「Yes, ma’am.」而你聽到時時空也曲折了起來，那彷彿是在很久以前的電影裡才出現的應答。

我讀起這本小說開頭很多次了，但是每每讀到一半都放下，無法讀完。真的很難。字彙很難，情節很難，歷史背景很難。讀起來很像高行健的靈山被翻為英文的樣子。於是最後，你借了中文版，一邊對照英文版，一邊磕磕絆絆把它讀完了。你不知道哪段懺悔，哪段質問，哪段急切屬於誰，什麼時候。

你想起你國中寫的小說，奶奶殺了孫子的實驗武俠小說，你忘記為什麼而寫，你的同學讀完說很想看續集。你看見你手上這本書，你想起你很久以前深夜寫作的習慣。你想起你在林口工作，這本小說跟著你到了瑞士工作，西班牙旅居，再回到台灣。而你今天晚上潛入那段記憶體，仔細檢查錯置與否，再小心輕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