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petite mort
小死亡,la petite mort,這是法文裡,用來表示女性性高潮的隱喻。原本是隱喻,但被歌手Hozier唱過之後,似乎就並不怎麼隱晦了。生老病死,食色性也,以各式各樣的高潮低潮被吟唱著。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離安樂死這麼近,或者,身邊有朋友經歷了安樂死。M來自魁北克,在台灣居住了將近五年,居於非洲與東南亞各國。近日她在聖誕節返回家鄉,因為父親幾個月前被診斷癌症,一直嚷著要安樂死。六年未返,她於是打算見父親最後一面。
她與原生家庭的關係聽起來不太妙。因為有家族性遺傳憂鬱症,每個人懷著自己的憂鬱共生。
她返回魁北克時,父母離婚後的房子剛被父親賣掉,以支付醫療費用。於是她住在朋友家,並往返於醫院與住處之間,打理父親的起居。
他們共度了幾天美好的懷舊時光,談著這幾年各自在做什麼,叔叔阿姨等等也一起共聚了幾天。有一天她父親在樓梯前跌倒了,健康情況急速惡化,被轉到加護病房。大概因為肉身苦痛無法被減輕,父親開始說起各種情緒勒索的狠話發洩,她很傷心地哭了。兩人吵了起來。
父親突然決定要安樂死。按照程序,兩名醫生被召喚至床前,確認病人的意識清楚,全家愕然地站在床邊,不可思議地看著父親與兩名醫生的對話:「先生您好,您確定要被安樂死嗎?您的意識是清楚的嗎?」
「是的,我要被安樂死。我現在很清醒。」
她站在病房前不敢看,一直哭一直哭,說著「我愛你」。
三分鐘後她父親被打了第一劑,再一分鐘後第二劑,便停止呼吸了。
「那麼,有葬禮嗎?」我問。
「沒有,我爸爸被火化,骨灰撒在醫院附近的森林裡。他討厭無意義的儀式。」她說。
其後她回到台灣,剛好是農曆新年。一切更加超現實,人們與家人聚在一起,她在路上看著走著,突然懷疑起自己存在的意義,以及生命終歸何方。魁北克,在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被她懷念。
至於她與家人為什麼不和,為什麼她成為nomad,那是另外一件事了。
我們視訊完,我感到心情很沈重。於是我去老家附近的路易莎。
我看見一個舊識 — — 他的背影與側臉幾乎沒變,他正看著電腦螢幕上晶片的製程,我幾乎可以肯定是他。
於是我上前打了招呼。
他看見我一點都不意外,「噢嗨,好久不見。」
「嗨。」
兩年前剛回台灣時,我連絡上他,他幫我聯絡了一些教授,一些朋友,讓我知道自己未來的方向可能在哪裡。
我們是十六歲時遇見的,在模擬聯合國,他要了我的電話,是讓我高中時一直很心儀的人。後來他考上了台大,當了學生會長,現在正在讀博班。
我一直以為他住的很遠很遠。沒想到我們老家這麼近。過年他也回來,正在寫博士論文。我們在路易莎交換了一下近況,我要了他的地址,送了一本科幻小說以及水果過去。
我問,也許我們可以吃飯。他婉拒了,「因為下個月要投稿了,太忙。」信裡的語氣,像是兩條行星軌道曾經交會,但從此刻逸出,在全然不同的宇宙運行一樣 — — 禮貌客氣,帶著逐漸增加的距離。
但我長大了,也許有難過,但不傷心了。因為無論如何,我很喜歡現在我自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