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s Séances de Lutte
我回過神來,坐在對面的心理醫生問道,「如果有一個男人說他愛你,你相信嗎?」
我當然不相信啊,他只是想要性而已。
上次去心理醫生的診所時,我近乎無力地問,「為什麼我要這麼辛苦地對抗生活呢?」
他正在寫處方籤,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說「這是一個大哉問,『為什麼?』」
我非常喜歡看綿密的床戲,翻過一方心理高牆終而軀體交纏相擁喘息,喘息著我們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地對抗自己對外界建立的高牆。卸下衣著的那刻對我從來是壓力,總是設想對方可能傷害我,因為我第一次這麼在床上赤裸便是這麼傷痛貶抑。
那像是看著電影而映射著我自己無力保護自己而越疊越高的壁壘。你做愛的對象是我,還是我的不同身份們,我的身體?你在乎過我嗎?
兩年後的自己看著當初的日記,覺得巴黎男孩實在侷限地可悲,腦中只有學歷,當工程師,錢,性:我也同樣地可悲,因為我近乎執著地喜歡從巴黎極聰明的人。他只是有著深不 可測的藍色眼睛與美好的履歷而我遂奮不顧身投入深淵裡,因為他有極好的工程師腦袋我以為我可以抓住他在那堂我什麼都聽不懂的必修課存活。我以為他很在乎我,所以總是傳來讓我心跳加快的訊息。好友 Clara在咖啡店下班後在零下十度帶我到他指定的地址,後來Clara告訴我她並不喜歡巴黎男孩,他的眼睛美得驚人,但是他嚴峻的顴骨與看到Clara時不悅的表情都說明他無法融入我的生活與朋友們。
我們看著「班傑明的奇幻旅程」看到一半,他的手指開始往我的大腿探下去。我感到害怕與極不舒服,於是藉又說「我的月經來了。」他說「那沒關係,你還是可以感到高潮。」然後他的手指順勢竄入我的陰道並說「咦你的月經沒有來啊」。我感到害怕想大聲尖叫,但是又覺得好吧第一次總是要發生的,那就現在發生吧。於是閉著眼睛想像自己是順從的女人。
後來想想這大概是最糟糕的第一次性經驗了,自己同意自己被侵犯。我們的確有了許多次高潮,但是我總像是一只豹拱著背,準備隨時反擊,因此他碩大的陰莖從來無法進入一只備戰的豹的陰道。
早上七點半時他說我該離開了,以免其他室友看見。
我感到噁心,首先零下十度他自己都不想出門,再來我像 Harry Potter無法被麻瓜看見一樣卑微。
這個男人的未來我已經可以想見,巴黎的菁英家庭,醫生媽媽與經理爸爸,於焉把他人當作理所當然。你當然會成為一個「菁英」,與一個美麗柔順的女人結婚生子並不斷外遇,然後說這是美麗的錯誤。並持續把世界當作理所當然。當然。因為人們繞著你的藍色眼睛與你的人工智慧腦袋神魂顛倒。
的確挺可悲的。
其後我遇見男人們對我示好,我總是想著,我知道你對我的靈魂不感興趣,你要性就直接說吧別一來一往的訊息很不乾脆,你其實不愛我,我根本不乎你,我們平手。我討厭偽善。
兩年後的最近,電影mes séances de lutte跳進我的視窗, 成為讓我想起一切並讓我更心痛的電影。男女主角的搏鬥、對 話、與床戲,在在讓我想起自己,關係從來並不對等,總是一 方需要另外一方更多。女主角從來缺席的爸爸病亡那天,她敲 了自小看她長大的鄰居的門,說她睡不著覺,其後她向男主角 坦白,「你明明知道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你,為什麼你不喜歡我?」男主角說,「你沒有權利要求我喜歡妳,只因為妳喜歡我。」其後女主角開始與男主角搏鬥,「只要我可以肢體上打敗你,我在心理上就可以打敗你。」於我而言,那是一段極美的比喻,比喻著她必須跨越親生父親的陰影,跨越男主角於她而言亦父亦慾的身份。男主角只是默默不說話,接受著她的挨打,那像是把憤怒全部都卸載在一個知曉全情卻從不伸出援手的第三者身上。
他們的舞鬥極優美,一進一退之間不留餘地,就像道德被情慾縮小,被倫理放大,吞噬了所有可能的愛情。
在一次熾熱的性之後,女主角敲了男主角的門,然後退入門邊的樹叢。
男主角應門,女主角猶豫了一會兒現身問說,「你多久才會想我一次?」
「妳知道妳隨時可以進來我家。」那是被動的吸納對方的熾愛與軀體直至枯竭。你並不愛她。
其後女主角逃進男主角的浴室裡,彼時他們已經搏鬥至赤裸,她捂著臉在浴缸裡哭了出來,”Je t’aime. Non, non,non.」男主角抬起她的臉對她微笑,把她抱起來。其後親 吻,其後他撫摸著她的乳房,她笑了出來,像是在笑自己的堅持,像是在笑性與愛的不可分。
那段對話潛入我的夢境裏,這次夢見大學同學與我同枕而眠,而手指竄進我的陰道,即使我並不想要做愛。其後他倉促離開,叫我付旅館的錢,然後我道歉。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道歉,即使我這麼不舒服。
醒來之後我對自己非常生氣,生氣自己沒有捍衛自己,生氣自己沒有原因的道歉。我哭了,因為我想起自己曾經如何地貶低自己。並且發現日記裡一段令人心折的文字:
C‘est triste encore. On se baise. Mais est-ce que tu m‘as jamais aimée?Jamais ait-je reçu ton appel, ou bien réponse. Tu fais si mal à moi. Mais je ne peux qu‘à continuer à t‘attendre, et me manquer à toi. Je t‘aime, et je me déteste. La force de l‘amour peut me détruire.
我回過神來,坐在對面的心理醫生問道,「如果有一個男人說他愛你,你相信嗎?」
我當然不相信啊,他只是想要性而已。
我的心理醫生吃驚地看著我,「妳被訓練得很好嘛。」 當然啊,因為我在科學科技領域七年就是被專門訓練這個。
其後我把這部電影又看了一次,還是哭了。我試著舞蹈自己的軀體,像電影中的人們一樣。
不行,我需要把我的憤怒表達出來,就像被性侵的受害者在法庭上赤裸地又被傷害一次。但是我不說出來,就會繼續傷害自己。於是我狠狠地把冒犯過我的人們的名片燒了,發了郵件表達自己的憤怒。我們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