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ute
今天早上起床時,覺得應該要去看看電影「我心我行」,現在看,不然就不會再踏出門了。
看完後我攤在椅子上一直哭。這是一部非常值得的電影。我是說值得我過去的經驗,看完之後我覺得我的身體在哭。
片長大概三小時。
你看許芳宜跳舞,採訪他的家人,以及同事,以及朋友,學生。
你看見他在教跳舞時,告訴學生,「如果每次上課我都要重複一次之前的事,那我們永遠不會進步。」或者,「人家為什麼要看見你?」「你憑什麼讓別人看見你?在紐約?」
你差點哭出來。那是你以前的好朋友跟你說的話,也是面試時一個教授對你說過的話。
都是好意。他們也是這樣看待自己。
我們說出口的話不代表我們怎麼看別人,是我們怎麼看自己。
但是親愛的,如果再一次說話,我會好好跟自己說話,我不會這樣質疑自己的能力。因為那樣讓我害怕。
你剛上完第一堂荷蘭文課,老師的諷刺與厭世嚇到你了。你上到十分鐘想說你打算要退課。但你聽完整堂課。
你害怕他。你害怕一個厭世的中年男子。或者你討厭。他太太是台灣外交官,常駐歐洲。你不太在乎。你的意思是你不太在乎他的台灣背景。他提到一個台灣社團,是許多娶了台灣太太的荷蘭人的社團,也許我可以參加。
不,我學荷蘭文是因為我喜歡比利時。那是我退休後想去的地方。我對嫁一個人沒有興趣。更正確地說,我對嫁荷蘭人沒有興趣。
他不斷糾正你,挑戰你,你想起你在上法文課時,那個讓你離開時每次都哭的老師說「你是啞巴嗎怎麼連這個都不會」,你想起你國中時最討厭的英文老師「你怎麼可以不會這個」,你誓言逃離台灣。於是你奮力讀英文。
你想起每個讓你討厭的語言老師,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都對你這麼苛刻,也許你問的問題讓他們招架不住,你不知道。想著想著你笑出來。你不再被冒犯了。他只會是你以後學西班牙文,葡萄牙文,俄文,日語,越南語,緬甸語,西藏文,波斯語,阿拉伯文的其中一個駐點而已。
你討厭上課時的對話。你不喜歡被問說以前做什麼,為什麼在這裡,要到哪裡去。你不打算對他人說明自己的過去。你現在過得好就好了。但你藏不住自己的口音,老師問說你住過美國嗎?不,你沒去過。那你是看美國影集所以有這個口音嗎?呃,我真的不知道。咦你的荷蘭文聽起來像德文,你是不是會說德文?是,我會。好,那你最好把你的德文口音藏起來,不然聽起來很怪。
他花了一個小時才發現是自己的電腦收訊不好,一開始都是別人的問題,「你的聲音真的很卡,你的電腦有問題」…….再花一個小時終於調整好聲音,你想著要當場離開會議。畢竟你面試時,這可能不太好。而這是你付費的課。
他一邊用麥克風調整收音,一邊碎碎念「怎麼每本荷蘭文課本看起來都像要跟荷蘭人約會一樣,你喜歡什麼,你去過哪裡,我們要一起去哪裡,一起住在哪裡」,你笑了。是有點像。
每多問一個問題,你就被發現多一點點,那些你都不想說。
上完課你感到緊張。因為那太像一個工作面試了。你被問了所有關於生活與你的過去,你感到自己非常透明,而對方非常尖銳。
你皺眉頭,好險自己當初沒有在荷蘭科技公司工作。別人怎麼說荷蘭人開放你不知道,但你面試時遇到的質疑問題總是讓你感到冒犯 — — 咦你的入職數學怎麼可以分數這麼高?比博士還高?那你為什麼不讀博士?你真的這麼優秀為什麼沒有去美國?
咦你為什麼法文這麼好?你真的是台灣人?
聽說這些是壓力測試,而你抗壓性非常低,低到無法被測試的地步。因為你覺得如果這是同事日常對話,你可能無法接下去而會直接離開。
你為林林總總程式設計內建腦的工程師感到神傷,哎,世界多麼廣大,你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呀。
那些異性戀男子理所當然的世界讓你感到頭痛與不自在。尤其非常明顯的佔有慾與競爭。 — — 噢對,我太太也是。噢是嗎?我妹妹也這樣。噢真的?你有那輛車?我前年買了。噢那個度假勝地?我早就去過了。
你離開。你需要在你自己的世界。